全程導醫網 健康焦點:溫嶺殺醫事件已過去一月有余,但它的余波依然在行業內外延伸。為維護患者的健康權益,呼喚醫生職業尊嚴的回歸,12月6日,北京大學醫學人文研究院舉辦了“讓醫護不再委屈,讓社會重拾信任”的主題學術沙龍,邀請一些臨床醫生和人文學者探尋促進醫患互信、改善職業環境的“出口”。
特邀嘉賓
何權瀛:北京大學人民醫院呼吸科教授
周福德:北京大學第一醫院腎內科副主任
何鐵強:中國醫學科學院腫瘤醫院醫務處處長
萬 剛:民航總醫院神經外科副主任醫師
李文勝:北京大學醫學部黨委副書記
張大慶:北京大學醫學部醫學人文研究院院長
王 岳:北醫人文研究院醫學倫理與法律研究中心副主任
劉瑞爽:北醫人文研究院醫學法學副教授
到底該如何界定醫療場所的屬性
何權瀛:最近,我國肝臟外科創始人吳孟超院士在《柳葉刀》上發表文章,針對國內近期頻發的惡性暴力傷醫事件,大聲疾呼要對醫療暴力行為采取“零容忍”。醫務人員的人身安全和合法權益得不到保障,他們還怎么去保障他人的生命和健康?前段時間,國家有關部門發出一份通告,建議醫院每20張床配備不少于1名保安,或醫院保安數量不低于醫務人員總數的3%。我認為,這樣的辦法只是治標,弄不好還會加重醫患間的對立。就像吳孟超院士呼吁的,政府首先應該加大醫療體制改革的力度,從根本上解決醫患矛盾。當前尤其需要重視的,就是加大對類似犯罪行為的打擊力度,實行自上而下的問責制,不能讓事情不了了之。
李文勝:從經濟學的角度來看,傷醫成本實在太低了。傷醫事件從根本上說不是醫患關系問題,而是以醫生為目標的犯罪事件,理應依法及時懲處。醫院是我們這個社會的窗口,社會的各種矛盾集中在醫院爆發,醫生難免淪為替罪羊。有這樣一件事:一位重癥病人眼看就要不行了,病人家屬卻強烈要求把病人轉送回老家。因為按照當地習俗,他們的親人應該在家里走完最后一程。主管醫生勉強答應了他們出院的要求,卻沒想到家屬還有另外的要求:希望醫生能保證他們的病人不會在半道上出事。這又如何能做到?醫生不答應,患者家屬就要動手打人。醫生報了警,但警方覺得此事不好插手,甚至不把醫療場所當做公共場所來維護。
何鐵強:到底該如何界定醫療場所的屬性?在國外的醫院,除了急診要接待一些突發事件和邊緣人群,因而安保系統格外嚴密外,其他如門診、病房等都是禁區,非請莫入。醫療場所是公共場合,不可以隨便嚷嚷,更不可以聚眾鬧事。一旦違反,就是破壞社會秩序和擾亂公共安全,是要負法律責任的。
張大慶:有人統計過,發生醫療事件后,僅有2%的人選擇訴訟,卻有46%的人最終選擇“醫鬧”。司法不健全,也使一些患者恣意打鬧醫院甚至砍殺醫生。美國有很多制度上的進步,都是通過打官司打出來的。而我們的醫療問題,很多人卻不愿意訴諸法律,這非常不利于醫療的進步和社會的發展。我們應該看到,患者就醫過程中難免會有某些問題不能達成一致,對此,社會需要提供多種訴求渠道,而非一味地維穩。任何事情,若沒有公平的處理機制,都會為社會不和諧埋下隱患。
醫生更多是“幫助病人”的角色
王 岳:迫切需要反思的是,為什么我們醫療行業沒有因社會的關注而變得更好?為什么越關注,醫患關系越是走下坡路?通觀最近發生的傷醫事件,不難發現這樣一些共性:首先是病人赤貧,其次是過度醫療。看網上一些調查,網民反映最多的就是“醫生開藥太多”和“醫生態度太差”。根據我們的傳統,醫學應該是保守的:可用可不用的藥就不要用,可開可不開的刀就不要開。但在利益或安全的導向下,現實中一些醫生是反其道而行之。
醫務人員關注病太多,關注人太少。在很多傷醫事件中,醫生都說了這樣一句話:“你的病我沒辦法了。”以往我們比較多地提到救死扶傷,其實現在我們更應該提倡的是醫生“幫助病人”的角色。即便醫生確實無能為力了,還可以給病人介紹能幫助他的人。
何鐵強:我覺得是整體的制度安排造成了當下的尷尬局面。我們看到病人需求多,卻沒看到醫生壓力大。醫院看業績,科室比效益。醫生一邊抱怨病人太多,沒時間溝通,一邊心里卻在盼著病人都來找他。我很贊賞湖北武漢同濟醫院和協和醫院推行的嚴格轉診制度。他們要求病人必須先在社區首診,由社區轉診過來的才能在醫保內報銷,否則一切費用自負。如果沒有這樣的制度安排,多數患者就會這樣想:都一樣報銷,我為什么不選大醫院里的專家?
劉瑞爽:之所以雙方都有怨氣,是因為醫患雙方的基本權利都沒有得到保障。人的基本權利得不到滿足,人就會憤怒。就像傷醫事件發生后,醫生群體性地抗議,就是覺得自己的生命權被損害了,付出與回報不對稱。而患方覺得醫生的冷漠和過度醫療傷害了他,他本該享有的獲得幫助權及禮貌對待權都被損害了。在新西蘭考察時,我們發現診所里張貼的不是規章制度,而是患者作為服務對象應該享有的基本權利。明確醫患雙方在診療中分別有哪些權利和義務,這樣的做法值得借鑒。
萬 剛:醫患間信任的崩塌,也是社會信任流失的一種表現。媒體經常有報道說,一位老太太在街頭摔倒了,好長時間都沒人敢上前攙扶。重建人與人之間的信任與互助,也是我們整個社會需要關注的。只是因為醫生職業的特殊性,我們受的委屈可能會多一點。這也要求我們多付出一些,站在病人的角度去理解病人。
放下憤怒和委屈,多點付出和關愛
周福德:我們醫院曾收治一位68歲的女病人,她因急性腎衰竭合并高容量性心衰住院治療,既往還有多年的冠心病、糖尿病及高血壓病史。考慮到患者病情危重,我們在病房內患者床旁進行持續性血液透析治療;為預防治療過程中的高血糖,在透析的同時我們還給予持續的靜脈點滴胰島素治療。這樣的治療方案完全符合醫療常規,但在治療結束的時候,由于醫生的疏忽沒有及時停用胰島素,患者很快發生了低血糖昏迷。我還記得當時,患者家屬極為不滿,立即通知律師到現場收集證據,一場糾紛一觸即發。事故發生后,主管的醫護人員沒有推諉,他們立即采取積極的救治措施,使患者得以治愈,也沒留下后遺癥,而且醫生主動站出來承認錯誤。最后,患者和家屬都對醫生的失誤表示理解,并對醫療的結局非常滿意,一場醫療糾紛就這么化解了。
萬 剛:大家都在說“醫生的話語權太少”,我卻更想說“醫生說話太少”。很多醫生都覺得自己的每一句話都應該“有用”,誰都不愿意說一些“廢話”。有一天我查房時,很隨意地跟病人寒暄了一句:“吃飯了嗎?”沒想到病人的回答竟是“沒有”。我馬上接著問:“你為什么不吃飯?”病人怯生生地回答:“大夫沒讓我吃,我哪敢吃啊?”就因為多說了一句話,我才了解到病人心里真實的想法,他把醫生的每一個指令都看得那么重要。在現在的大環境下,醫生更應該主動一些,放下憤怒和委屈,多點付出和關愛。
周福德:因為殺醫慘案頻發,一些醫生已經要放棄這個高尚的職業,還有醫生不愿意子女學醫。對此,我想我們醫生必須明確3個問題,即為什么做醫生、做什么樣的醫生、怎樣做好醫生。從學醫那天起,我們就應該明白醫生不僅是一份職業,更是一種信仰。一位實事求是的醫生,是心懷大愛的人,常常表現為:一是敢于提出不同意見,并善于聽取不同意見。只要是對患者有利的任何意見或建議,他都會本著科學的態度和博大的胸懷去接受,而不是文人相輕,唯我獨尊;二是敢于及時修正診斷,承認錯誤。在臨床工作中,一旦發生治療失誤,立即承認錯誤,并采取有效措施,避免或減輕對患者身體健康的損害。這樣既可減輕對患者的損害程度,又有助于獲得患者及其家屬的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