全程導醫網 轉 健康報新聞頻道 5月11日報道:這幾天,發生在徐州的“腎失蹤”牽動著大家的心,到底徐州市衛生計生委的調查組結論啥時候出來,小新君也著急。5月10日晚,小新君總算從徐州市衛生計生委調查組獲悉“關于劉永偉手術后‘右腎缺失’的調查報告”。報告稱,綜合第三方檢查結果和專家組意見,調查組最終意見為:劉永偉術后右腎存在,目前呈現為外傷性移位、變形、萎縮。
從5月5日事件曝出到調查結論出爐,這場延續6天多的“腎失蹤”事件最終以“右腎存在”畫上句號。事件前后原委、相關當事人在其間的曲折經歷,全程追蹤的小新君深感一言難盡。真相大白了,醫生清白了。但唾沫星子中,患者的主治醫生、該院胸外科醫生胡波卻經歷了備受煎熬的6天。
救命醫生被推上輿論討伐臺
——這么重的病人搶救回來了,滿足感無以言表
懵!大腦瞬間空白!5月5日上午,剛剛查完房的徐醫附院心胸外科副主任醫師胡波,不明就里地接過實習生遞來的手機、看到上面的新聞時,一向條理清晰的大腦短時罷工。在那條被不同網媒推上重點位置、冠以各種爆款標題的新聞里,胡波的名字被反復提及,因為他近一年前花大力氣救回的病人劉永偉——按照媒體的說法——右側腎臟一夜之間、離奇地失蹤了!
這個病人胡波再熟悉不過。“男性,43歲,安徽宿州人,2015年6月19號晚上十一點多入的院。”胡波一邊翻著病歷記錄,一邊回憶救治細節:入院時,患者主訴“因不慎騎車摔傷”,在當地醫院治療6天效果不佳。當晚,該院心胸外科初步診斷其為“右側外傷性膈疝、右側多發肋骨骨折、雙側胸腔積液、右肺挫傷、肝、右腎挫傷、胸腰椎棘突及橫突多發骨折”。
病情危重,如不盡快手術恐有生命危險。當晚,該科緊急對患者完善了必要檢查,次日上午10時,就邀請多科專家會診,為患者在全麻下行“經胸膈疝修補術、肋骨內固定術、肺纖維板剝脫術”。手術歷時7個小時,成功。
術中,胡波和泌尿外科專家發現,由于車禍創傷,患者膈肌斷裂,原本應該位于腹腔內的右側肝臟和腎臟都被扯入胸腔。“當時我們倆觀察了一下,右腎位置偏高,腎周沒有血腫,腎臟顏色也沒有明顯異常,腹膜后無明顯血腫,沒有切除腎臟的指征,就將右腎還納入腹腔。”胡波說。
手術當天中午12時40分簽署的泌尿外科專家會診單,也證實了這一說法。該專家還在會診單上還進一步說明,當時“保留導尿通暢、色清,建議手術中暫不處理右側腎臟。”術后第一、第五天,即2015年6月21日、25日,患者先后查胸腹部、腹部CT,顯示右腎輪廓不整。胡波回憶,自己術后特別開心,“因為這么重一個病人搶救回來特別不容易,這種滿足感,無以言表。”
患者熬過了鬼門關,但術后切口愈合并不理想,切口感染流出膿液,患者一度高熱。2015年7月1日,胡波和同事們又為患者行“胸壁切口清創縫合術”。根據該院提供的病歷資料,術后,患者一天天好轉,高熱降下來了,血象恢復正常了,那些插在身上的管子一根根開始拔出。5天后,患者由重癥監護科回到心胸外科,甚至可以下床走路。只有感染問題依然沒有解決,最后一根胸部皮下引流管仍有引流液滲出。胡波懷疑,患者已慢性胸壁感染。2015年8月18日,胡波找到患者及家屬,建議他們到水平更高的醫院治療。患者當天出院前往山東省立醫院。
對于這段經過,患者劉永偉向本報描述的情況,和胡波并無太大差別。主要的分歧在于,7月1日的手術,調查組公布的過程是2個小時,患者及家屬則表示約有4個多小時。
患者要求一次性賠償200萬元
——我正想問你呢,我右腎到哪兒去了
這次出院后,患者再也沒動過刀。劉永偉告訴小新君,2015年8月19日,山東省立醫院的專家在查看了病歷、詢問情況后告訴劉永偉,當下只能先回家,根據恢復情況再行判斷治療。但在當天,該院為劉永偉做腹部CT檢查時,結果卻讓他心里一沉:“醫生說我右腎沒有了。”劉永偉想,前一天從徐醫附院出院時,右腎的問題還一點沒提,怎么一夜之間腎就能不見了呢?
右腎成了劉永偉的心病。2015年9月15號,他在解放軍南京軍區總醫院又做了腹部B超,檢查報告顯示“右腎缺如”。不過,直到今年1月5日,劉永偉在徐醫附院常規復查時,才帶上了那些在他看來可以證明腎失蹤的檢查單,氣呼呼地向胡波攤了牌:“我右腎到哪兒去了?”
作為醫生的胡波,則有著與患者不同的視角。“患者對山東省立醫院的檢查報告理解有偏差。”胡波指著那份檢查報告單復印件對記者說,在這張CT檢查報告單上,影像學診斷一欄印著:右腎未見確切顯示,請結合臨床。“這樣的診斷并不是說右腎沒有了,而是影像科醫生一種嚴謹的表達。通俗地說,就是因為影像科不知道患者的右腎經歷過什么損傷、治療。所以只能說,在健康人的右腎該在的位置未看到確切的顯示。因此,需要臨床醫生結合病史、治療史來判斷。”鑒于患者當時的車禍傷情,這樣的報告提示右腎可能出現移位、變形、萎縮。至于南京的那份腹部B超報告,除了相同的原因外,B超檢查本身也比CT可靠程度差。
讓胡波想不通的是,“如果患者對右腎的情況有疑惑,不是應該第一時間來找我嗎?甚至去年10月23號他來找我復診時,也絲毫沒有提到右腎的事情。為什么一直拖到今年1月?”胡波還告訴記者,正因為患者一直沒有提過右腎得變化,所以在去年10月的復查中,他只讓患者常規做了胸部CT。
直到今年1月5日,胡波主動向劉永偉提出,這次連胸部帶上腹部一塊做CT吧。還沒等報告出來,胡波就通過片子發現了異常,并對患者說,“你右腎好像有問題。”,沒想到“他像是早就等著我這句話,說到‘我還正想問你呢,我右腎到哪兒去了?’”
胡波告訴小新君,自己當時根本沒考慮患者的問話暗示著什么,一心只想把事情弄清楚。“我趕緊跟我院的泌尿外科專家咨詢,他告訴我,確實有可能是當時車禍導致患者右側腎動脈挫傷,致血管內膜脫落形成創傷性血栓,進而逐漸堵塞血管,使傷側腎臟完全失去供血后逐漸缺血性萎縮。我想這種情況讓專科醫生解釋最清楚,就幫患者跟這位專家聯系、介紹后開了單子,請他找這位專家幫他具體解釋清楚。”
那天,劉永偉走后沒再回來找胡波。不過,又讓胡波沒想到的是,對方卻到醫院醫患溝通辦公室,把他給投訴了。據該院醫務處處長楊煜介紹,當時,醫院工作人員向患者告知了醫患糾紛處置途徑后,患者就離開了。2月18日,徐州市醫患糾紛調解中心聯系該院進行情況說明。劉永偉還通過該中心要求,徐醫附院一次性賠償200萬元。
面對索賠,該院醫患溝通辦公室組織對胡波及參與該病例的心胸外科、泌尿外科相關人員和相關診療資料進行了調查,形成討論意見,并于3月12日正式回復調解中心。回復對右腎不能確切顯影進行了解釋,表示醫院相關診療操作規范,并無過錯。過后,醫院還向該中心具體工作人員進一步表達了態度:患者提出的要求無法接受,建議通過法律途徑解決糾紛。
小新君在向劉永偉求證這段經過時,他表示,胡波并沒有為自己介紹、聯系泌尿外科醫生,自己當天也沒有得到該院醫生的解釋。對此胡波表示,劉永偉向醫患糾紛調解中心提供的此前南京軍區總醫院的B超報告單復印件上,留有當時該院泌尿外科醫生向其講解時留下的說明、建議筆記,“不信可以進行字跡鑒定!”
媒體質疑患者腎臟被摘取交易
——那些媒體為什么不能事先問一下情況
接到回復后,劉永偉既不能接受醫院的說法,也不愿到法院起訴,而是在今年4月21日,帶著一位不明身份的人,再次來到該院醫患溝通辦公室要說法。工作人員建議其繼續找第三方溝通。事后該院得知,劉永偉帶來的是一位記者,隨后,醫院和胡波迎來了一場鋪天蓋地的輿論譴責。
5月5日,看著手機上的報道愣神的當口,胡波被醫院宣傳科的電話驚醒。此時,該科已經接到徐州市衛生計生委輿情通報,緊急召集胡波及相關處室進行研究。“治療上沒有問題,證據咱有,心里有底。”楊煜說,但當時經過報道發酵,公眾最大的質疑是醫方把患者腎臟摘取交易了。“大家主要是氣憤,自己的單位、同事就這樣被輕易地丟到公眾平臺、大肆懷疑和詆毀了!”
“簡直荒唐透頂!”此時的胡波心里一陣陣發冷:費那么大勁兒把患者救過來,住院期間那么久的相處,他不敢說自己與患者結下多深厚的情誼,但至少自己的為人、醫德是有目共睹的,患者何至這樣給自己潑臟水?那些媒體為什么不先調查清楚,哪怕就是找自己問一下情況?
胡波想了一遍又一遍,“報道出來的前一天,確實有個不認識的號碼打來電話,劈頭蓋臉就問劉永偉的腎怎么不見了。但他也沒介紹他是記者啊!”胡波回憶說,今年以來,在醫院已經做出正式回復的情況下,自己還是接到過幾次劉永偉的電話、短信質問,時機選擇讓人覺得充滿惡意。他掏出手機向小新君展示,這樣的短信甚至在清明節當天發來。“所以,5月4號接到那個陌生人電話時,我還以為是他的親友,直接告訴對方醫院已經有正式解釋。可是,這樣的電話不能算媒體問過我的解釋吧?”
深陷疑云醫生心路坎坷
——涌上心頭的除了憋屈,就是累
盡管胡波有太多的想不通,徐州市衛生計生委的調查組卻已然到來。于是,他不得不投入一輪又一輪的介紹情況、回答問題、提供資料、講述經過……自證清白的時間里,涌上心頭的除了憋屈,就是累。
“沒有醫院和同事親友們,真的撐不下去。”胡波說,那些時間里,醫院、同事、同行們把能做的都做了。網絡剛剛曝出,醫院第一時間找到了首次術后的兩張CT片,在官網予以公布。當報道將懷疑指向第二次手術時,10月23日患者在該院檢查的那張胸部CT被專家同事們翻出,細細研究,竟找到了移位變形的右腎顯影。陌生的同行們自發在網上從專業角度發文,向公眾講解腎萎縮的可能性、原理,分析醫生要一個創傷后的右腎毫無價值,以及患者說明的刀口位置根本不能進行腎摘除……大家積極轉發,試圖把理智的聲音傳遞出去。
連續5天,胡波白天疲于各種應對、晚上深夜才能回家,而即使到了家,依然整夜整夜失眠。
胡波的母親雖然不會上網,但已經從朋友口中得知此事。老人幾天時間里瘦了一圈,她卻只擔心兒子,邊落淚邊囑咐“注意安全”。
老父親在老家照顧腦梗的爺爺,也經叔叔了解了原委。“要挺住啊孩子。”聽到父親蒼老的聲音,胡波忍不住流下了男兒淚,“特別歉疚,讓老人這么擔驚受怕。”
女兒六年級了,敏感而心細。晚上總打來電話問:“爸爸為什么這么晚還不會來?”“爸爸在忙事兒呢!”開始,胡波這樣回答。但后來,他還是決定直面:“爸爸沒有做錯,問心無愧,會勇敢面對。”說這話時,胡波的辛酸難以形容,一直以來,從醫的他都是女兒心目中的英雄啊。
只有同為醫生的妻子分外堅強。這名風風火火、熱情開朗的燒傷整形科醫生在事發后也被人偷偷問起,網上說的那個“無良醫生”是不是……“就是我老公!身正不怕影子斜!”妻子的回答嘎嘣脆。
胡波是個什么樣的人
——大多數人只知道故事的開頭醫生多“可惡”,卻不關心他們如何沉冤得雪
徐醫附院心胸外科護師墨勉勉跟胡波共事10年了,在她眼里,胡醫生工作認真,對患者尤其耐心、細心,說話總是輕聲細語、非常溫柔。有一天晚上,胡波已經下班正要回家。病房有個患者突發緊急情況。“不是他的病人,又不當班,但他聽到后撒腿就往病人那兒跑。”救下病人后墨勉勉才發現,他那天剛穿上的新衣服已經被病人的飛濺的出血染紅了,“但胡大夫一點都不在意,反而特別開心。”
主管護師李春紅與胡波也是多年的老搭檔了。在她眼里,這個話不多的同事對病人的事兒太操心。“經常往病房跑。一般醫生是每天早上查房去一次病房。他呢,一天要去好多次。”李春紅說,交代護士的工作,也總會反復追問做了沒有,“數他最上心”。
青年醫生劉京松2012年剛到該科時,曾跟著胡波學習一年。“胡老師業務能力在科室數一數二。”他介紹,胡波對業務特別鉆研,在徐醫附院,做針對肺部早期磨玻璃性改變的穿刺定位手術這樣的新術式,胡波是第一把刀。
胡波的同事們都表示,事件曝出后,不少病人來問,媒體所指的是不是胡醫生,得到肯定回答后直呼不可思議。“還有患者問自己的主治大夫是不是胡波?我說是,患者沒說什么,也沒有提出換醫生。”李春紅說。
深陷疑云中,胡波說,他心中總會冒出無數個如果:如果第一次手術時就跟患者家屬講明,雖然腎臟看起來完好,但可能后面還是會出問題,然后索性摘了,是不是就沒有后面這些事兒了?如果出院時多做一次腹部CT,是不是沒有隱患了?今后自己是不是每次術前術后都要給病人做一次全身CT,以防被疑……
想來想去,胡波知道,沒有這些如果,患者的腎臟只要有一絲希望,他還是不會貿然下刀摘掉。出院時患者尿常規、腎功能都正常,只是為了讓自己有個保障而讓家貧的患者做沒必要的檢查,他依然做不出來這樣的事,更別提術前術后全身CT了。
5月11日,隨著南京軍區總醫院的核磁共振報告的證明,胡波總算可以睡個踏實覺了。然而,也有不少同事、同行告訴胡波,這次事件的負面影響遠非一個正名公告能消除。“一個深圳的同學說,他今早出診的時候,就聽到很多患者議論這事,認為肯定是醫生偷摘了腎。我同學告訴患者,官方已經有結論了。但患者并不買賬。”胡波嘆口氣對記者說,八毛門、縫肛門、太多太多的醫生冤案,大多數人只知道故事的開頭醫生多“可惡”,卻并不知道故事的結尾他們沉冤得雪。時間、證據帶來的清白、公正,并沒有那些污名和委屈來得影響巨大、深遠。
對于那些報道有失偏頗的媒體,胡波和他的同事們說,挺悲哀的,大眾媒體人知道自己的聲音有多大、筆有多重嗎?知道把信息置于這個公眾平臺需要多嚴謹嗎?”醫生甚至可以理解患者的憤怒、無禮,畢竟那當中有深陷貧病中的無奈、痛苦和專業知識的不對等。但唯獨為某些媒體不負責任的言論、做法,感到困惑、甚至憤怒。
5月11日,在跟小新君通話的最后,胡波向小新君詢問了相關衛生法專家、醫生維權律師的電話。他說,自己要好好咨詢一下,為向個別媒體維權做準備。“這次努力,不止為了自己,更為了讓其他同行免于經歷同樣黑暗的、掙扎、苦不堪言般的六天。”